沂蒙老区，这帮老兵30多年未“退役”

陈贵德和他的老兵团队

　　2018年4月16日，退役军人事务部在北京正式挂牌，标志着在国家层面对退役军人福利待遇和个人发展方面的关怀上升到新的高度。“老兵”的出路问题也再度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

　　在山东沂蒙革命老区沂南县，有这样一群参过战、受过伤、立过功的“老兵”，他们在退役、下岗后不等、不靠、不吵、不要，战友们搭伙自主创业，用在军队里学到的特长、培养的优良传统和沂蒙人的厚道实在，把企业做得风生水起。他们不仅带动和改变了当地的文化旅游及商业的档次和格局，还积极发挥其在退伍军人中的影响带动作用，为政府分忧，促经济发展，保社会平安。

　　这个退役军人为主体的企业正在有计划地规划建设成为一个功能齐全的“国防小镇”：退役军人再就业培训基地、寓教于乐的游学研学基地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国防教育和战备动员体验基地、藏兵于民的“现代兵营”。

　　这群退伍不褪色的老兵，抱定“一日为兵，终身为兵，终生报国”的理想和信念，自立自尊自强，为退役军人自主创业摸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子，为国家安置退役军人提供了可参考的经验。

　　创业!一帮“不等不靠不吵不要”的老兵

　　在沂蒙山革命老区，最有名的除了“红色旅游”外，就是“智圣”诸葛亮的家乡沂南县的“智圣汤泉”了。6月3日一早，记者驱车来到智圣汤泉，在诺大的停车场转了两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停车场里的号牌遍及全省各地乃至周边各省。已经接近9点了，诺大餐厅里依然人头攒动，找个餐位都很难。

　　“我们这里是全国知名、江北最大最好的温泉，来得人太多，很多时候吃、住都需要排队，请谅解”，餐厅负责人稍带歉意但不无自豪地说。而晨始集团党委书记朱孔军告诉我们：2017年，温泉项目年实现营收1.2亿元，接待国内外游客80余万人次，成为国内知名的温泉旅游目的地。

　　智圣汤泉只是山东晨始集团的一个版块。一直保持低调的晨始集团，旗下餐饮、商业、地产、旅游、教育、养老等几大版块，都做得有声有色。该集团区别于其他企业的最大特点是：集团管理层及各版块主要负责人和骨干，基本都是退役军人。

　　沂南县是沂蒙山革命老区的核心，沂蒙被称为“山东的延安”，那沂南就是山东的“宝塔山”。沂南在战争年代做出过巨大的牺牲，国人耳熟能详的孟良崮、红嫂、支前小推车等，都是这块热土上的红色符号。作为中国的兵源大省，山东的参军入伍人数及退役军人人数一直以来大约占全国1/10，而临沂约占山东的1/10，沂南更是临沂的兵源大县，仅上世纪八十年代“自卫反击战”的沂南籍的参战人员就多达400余人。晨始集团创始人陈贵德、车振亮和朱孔军他们都是当年那批参战老兵中的一员。

　　八十年代末，这批老兵退役转业回到家乡后，大部分被安置到县属企业(单位)。但1997年那场亚洲金融风暴中，很多企业倒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下岗失业。

　　“说实话，铁饭碗突然没了，原来的生活节奏一下子全乱了，我们都很不适应，茫然得很。这是全国性的问题，各地有不少老兵想不开，开始吵、闹、要、上访。我们这些老兵思想很统一：觉得越是在困难的时候，咱当过兵的人越是不能吵、不能要，也不能等，不能靠，而是要体谅国家、地方政府的难处，自主创业。于是我们几个老兵凑钱搭伙创办了全县第一家民营房地产开发公司”。

　　在资金短缺、市场竞争激烈的状况下，军营里锻造过的人的优势就愈发明显：思想坚定，作风过硬，抗压力强，执行力棒。他们把对“沂蒙精神”的新解读“厚道纯朴、实实在在、一诺千金”作为企业精神，制定并严格执行“三高”标准：规划设计高标准、施工建设高质量、人才储备高要求。短短几年时间，公司迅速成长为省内知名建工企业，一举拿下临沂市政府授予的“临沂市功勋企业奖”。

　　靠着这种实在和扎实，在站稳脚根、打好基础后，又从一口几乎被废弃的温泉泉眼开始，企业稳扎稳打、快速发展、做大做强。从最初单一的开发公司发展成为集房屋建筑、地产开发、物业管理、旅游服务、商务地产运营和贸易运作的集团经营模式，成为在当地响当当的产业集团。如今，晨始集团富有历史特色的建筑和运营项目成为沂南人引以自豪的“面子”和标志，还为当地2000多人提供了就业岗位。该企业董事长陈贵德也以出色的工作成绩当选临沂市人大代表和临沂市的“创业功臣”。

　　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

　　6月3日，在晨始集团的会议室里，20多位“老兵”都把自己的退役证、残废军人证、各种获奖立功证书、军功章以及穿军装的老照片亮出来供记者拍摄。这是晨始集团及下属企业管理团队的一部分，他们清一色都是退役军人。

　　“董事长”陈贵德在济南军区服役五年，参加过越战、受过伤、立过三等功;车振亮，集团公司副总，在济南军区服役六年，参加过越战、荣立三等功;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朱孔军，在济南军区服役20年，参加过越战、荣立三等功，营职转业后选择自主择业，在公司一起创业;薛念忠，工程部经理，在济南军区服役3年，参加过越战、荣立三等功;尹传旺，物业公司副经理，广州军区服役16年，荣立过3次三等功，获得各级嘉奖十八次。

向记者展示军功章

　　“在我们这个民营企业，一下能找出四五十个参战功臣来，一下能调出十几个残疾军人来，我们就是典型的‘退伍军人之家’。我们现在整个企业的管理方法和管理模式，还是用的部队的那一套。”陈贵德不无骄傲地对记者说。

　　记者了解到，晨始集团从组建到目前，先后吸纳了120多名退役士兵，这还不包括人数更多的退役军人家属和子女。在陈贵德们看来，退役士兵都是社会的财富、企业的宝贝。每年的退伍季，企业都主动都到民政局，招收新的退伍军人过来。企业每次招聘，都把退伍军人作为优先录用的第一梯队。

　　企业不但优先招录退伍兵，而且，同样岗位，退伍老兵的工资待遇和福利要高出不少。

　　“我们几个退伍老兵最初创办企业时，首先考虑的就是要把战友安排好。为什么?第一，我们当兵守护了什么，就知道他们守护了什么。第二，我知道当兵对我改变了什么，我们就知道对他们改变了什么。”企业负责人说。

　　“当时并没有刻意地想为社会做什么贡献、为地方造什么福，就是一种单纯的想法：当过兵的人好用——从政治和人品方面，国家已经给政审把关了，从素质和能力方面，部队都给培养好了。就这么单纯”。陈贵德实在地说：“退役士兵相对来说思想觉悟还是比较高的，能够自觉的维护大局，顾全大局，因此企业就很好管理。包括在发展过程当中遇到点困难，‘老兵’的抗压能力和突围能力都是很强的。”

　　陈贵德的这番话在其他“老兵”那里得到了印证。这些年我们企业安排团级以上干部4人，营级以上干部12人。都是转业的自主择业干部，很容易找到共同点，部队里养成了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习惯，开会大家都踊跃发言，讲实话、讲干货，没有“八股”和水分，批评自我批评，提意见、找差距，然后进行改正。人际关系简单，上下齐心，效率很高。

　　物业公司副经理尹传旺，是去年刚退役来到公司的，他告诉记者，刚转业时候也曾有过一些彷徨，但是来到企业之后发现周围那么多“老兵”，并且部队上的好习惯在企业里都找得到，虽然脱了军装，但在这里时时处处仍能感到战友的坦诚相待、相互帮助，在这里工作起来感觉格外顺心。

晨始集团获得“军人之家”称号

　　捐税逾千万，“咱当兵的人不需要额外照顾”

　　在晨始集团的档案里，存着这样一份特殊的申请，那就是在企业刚开始走上良性轨道、企业自身也很需要发展资金的时候，这个“老兵”团队却一致决定把逾千多万的应免税款一分不留地给捐了。

　　当时国家财政总局、国家税务总局，还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曾联合下文，规定自主择业的军转干部占总人数60%以上的企业，免三年营业税和企业所得税，而他们的企业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说实话2005年我们就是冲着这个免税政策才敢成立公司的，那时我们都没有创业经验，干企业能不能赚钱，心里没数，比较茫然。但干了一年多之后，发现原来扎扎实实勤勤恳恳干事，还是有钱赚的，于是我们就觉得，既然别人开公司都能赚钱，我们怎么能不赚钱呢?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比别人强才对。”

　　于是几个“老兵”一商量，就提出来把这些本该享受政策免除的税款捐给县里。记者在晨始集团档案室中看到了这个申请，大意是：我们是一帮退伍军人，有退伍军人的情怀，我们都不能白受党多年的教育，按照国家的政策规定我们企业享受三年免税，但从这两年的摸爬滚打来看，我们不需要格外照顾。与其他企业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打拼，这才是军人的风格，更符合当兵人的性格。

　　微微泛黄的纸上这句话非常显眼：“我们企业发展需要资金，但是沂南县的发展更需要资金。我们希望我们的企业发展和沂南的经济建设发展同步同轨。”据当时在捐赠现场的一位领导告诉记者，县委书记手捧这份捐税申请很是感动说：“这就是我们的退伍军人。”

　　三年间，他们一共捐出了逾千多万元的应免税款。

　　除了捐出税款，近几年来，晨始集团还先后捐款2000余万元，支持当地新农村建设、乡镇修建公路、特困户捐资治病、助学等爱心公益活动，还于2014年投资1000多万元，建起了一座高标准敬老院——沂南县砖埠镇中心敬老院。“好的政策让我们挣到了钱，我们就应该反哺社会，这是一个企业的责任，更是一个‘老兵’的责任。”

　　发挥老兵优势，建设国防小镇

　　沂南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晨始集团已经建成的智圣汤泉景区和紧邻的温泉小区，十年前是沂南县城北郊很荒凉的一片农地，现在沂南人都称这里是“沂南的会客厅”。他本打算在这里买套房，但出手慢了半拍，已经售罄了。“规模、档次和质量、品位那都是没得说的。住宅小区里建公园，环境打造得比西安大唐芙蓉园还好。地面铺的石板，别的地方二公分半就算厚的了，这里的最少四公分、五公分，还有八公分的，大卡车上来也压不破。人家这才叫百年工程”。他说第二期开售时，他一定要手快。

　　社会各界都对这种不计成本抓质量的做法不理解，在商言商嘛。但后来慢慢都理解了。陈总说：“什么叫实实在在，不能光挂在嘴上。成本高低从财务角度来看这要看是如何计算，及用多少钱来折旧，别人建的是住宅小区，够标准能通过验收就行。我们建的是文化社区，可以传承几百年，用几十年折旧和几百年来折旧，这样摊成本就不高了。”

　　而智圣汤泉和智圣温泉御苑小区，只是晨始集团整体规划的1/5。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规划图，整体规模是目前已经建成的五六倍。晨始集团刚刚确立整体建设方案，就是把这里整体打造成一个国防教育主题的特色小镇。

晨始集团开发的小区

　　一说起这个“国防小镇”，平时颇为内敛的陈贵德就滔滔不绝：“沂蒙山区到处是红色基因，这几年红色旅游越来越热，这是我们建设‘国防小镇’很好的基础。我们要把这里整体建设成为退役军人再就业培训基地、展示和体验军事文化的模拟军营、寓教于乐进行国防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的游学研学基地，提高国防动员能力、藏兵于民的现代兵营······”

　　这一规划思想完全突破了商业的思维，而是立足于国防和国家需要的高度。“这几年我一直在考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退役军人是一支很强的生力军，用好了这帮人，他们就会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管不好用不好，那这些人就会走向社会、可能能量就不知如何发挥，起码是慢慢地把部队里学的本领都忘掉了。一个当过兵的人，他身上的潜能以及人生观、价值观等综合素质，是国家花了多年心血培养出来的，退伍回家参加地方建设是这帮人的意愿”

　　“我们这个国防小镇和这个国防教育学院，就是要把部队所学和地方现实发展结合一下，一是让退役军人边就业边培训，让老兵多掌握知识和技能，另一个也为地方和军队培养一支后备力量，比如应急大队。这一点特别重要，我们地方上，碰到重大活动、重大事件特别是重大灾情，动不动就是保安 、警察，那么这些退伍军人、民兵预备役哪里去了?”

　　晨始经验：

　　一位县领导告诉笔者，从2014年到2018年，沂南县的涉军涉战上访案件消除了85%，就是偶尔有一个两个的上访事件，也不成规模不成体系，凑不起人来。“因为大多数退役军人骨干都在像晨始集团这样的企业里，他们的带动引导作用不可小视。” 

　　一位国家智库的负责人对晨始集团的做法很是赞赏。他认为，退役军人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发挥了优势和特长，有一种被认可的成就感。他认为晨始集团的做法为退役军人自主创业摸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子，为国家安置退役军人提供了可参考的模式。“比如有些地方政府为安置退役军人设立‘公益岗位’，这看似这是党和政府对退役军人的重视，实则是应付当下问题的权宜之计。公益岗大都是些看门保安的低端工作，甚至有些单位直接就说你光拿钱就行不用来上班，这让退役军人根本没有成就感和被尊重感，这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认为晨始集团的做法给退役军人安置工作提供了参考：“我们在政策上应该大力鼓励更多企业像晨始集团一样真心把退役军人当成宝，用好他们，政府把给公益岗等这样的政策补贴补给企业，这样的鼓励和推动才能行之有效。”